第十四节 是水重要,还是生命?
/佛陀
偌黑泥河水湍急,夹带着一块块薄冰,从喜马拉雅山坡上流了下来,经过一段蜿蜒曲折以后,化成一条条瀑布,时而直流奔进,时而又喧哗着跃下悬崖,然后又自然地沿着河道而下。当河水流经兰毗尼时,水速已明显地减慢了。
早晨,整个大地覆盖在一片白雪之中,树枝树叶上沾着一串串雪花,在晨光的照耀下闪亮着。
在河滩的沙地上,一座座帐篷拔地而起,那是释迦族部队扎寨的军营。河对岸,敌方拘利族人也早已安营完备,一队队骑兵,一排排步兵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们拚命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两岸都燃烧着熊熊的篝火。一部分士兵正磨拳擦掌,群情激昂;一部分士兵围着火堆,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武器,作好战斗前的最后准备。
太阳渐渐升起,这正是开战的最好时机。顿时,进军的战鼓在两岸同时擂响。释迦族的将领们,在他们的新国王大名的率领下,都已披挂整齐,端坐马背,站在各部的前面。双方都急不可待,武装冲突一触即发,用不着多久,佑黑泥河水就会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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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出家人出现,他迈着安详寂静的步伐走了过来。只见他,沿着沙滩顺河而上,来到两军严阵以待的战场中央。这个置自我生死于不顾的出家人,沿着河岸,渐渐走近了拘利族的部队,然后又转过身来,朝南侧走去。
拘利族人还没有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释迦族的将士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无上悲悯、平等爱护一切众生的佛陀。如同旺盛的火焰上突然泼来一盆冰水,佛陀的到来,一下子冷却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好战者的心。佛陀悠然漫步于两军对垒之间,不知不觉中,那些准备好浴血奋战,踏着敌人的尸体来庆祝自己胜利的将士们,早已把寒气逼人的兵器丢在了地上。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渐渐地消沉下来,战鼓声也突然停止了。大名一手高高地举着宝剑,正要下达战争命令,他一下子被佛陀寂静、安然的形象吸引住了,轻轻地放下停在空中的宝剑,并把它插入剑鞘里去。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偌黑泥河传来淙淙的流水声。
他并没有讲话,但他的身上却表现出慈悲喜舍的崇高而神圣的气质。他的到来,使人马沸腾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的到来,使将士们自己放下手中的武器。最后,他来到张弓拔剑、面对面站立着的释迦族和拘利族将军们面前。他站在他们中间,脸色平静地望着两军队伍。然后,他来到河流中央,站在齐腿的河水中,与两军保持同等的距离。这时,释迦族的统帅大名和拘利族的统帅维狮瓦米特,同时摔鞍下马来到佛陀跟前,一一行礼,然后站在佛陀两旁。
佛陀说道:
「释迦族、拘利族的将士们,我现在站在河中央,与你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对你们平等相待。维狮瓦米特,你是我母亲这方面的人。大名,你是我父亲这方面的人。我有话同你们讲,你们说这条河起源于何处?」
「世尊,起源于释迦族和拘利族交界的喜马拉雅山,然后同恒河圣水相连。」
「这条河的水从何而来?」
「世尊,来自喜马拉雅山融化的冰雪以及四季降雨。」
「维狮瓦米特,这些雨水从哪里来?雨水是否仅仅降落在拘利族的领土上,或者还是仅仅降落在释迦族领土上?」
「世尊,这些雨水降落在两国的领土之上,然后汇集一处,由支流注入这条河里。」
「大名,你怎么说呢?」
「世尊,维狮瓦米特说的是事实。」
「然而,你们知道不知道,流经两国的河水应属于两国共同所有?」
「世尊,我知道,但拘利族强占河水为己有。旱季时,他们在上游拦河筑坝,把水灌溉到他们的田里。雨季时,他们打开大坝,从而我们所处的低漥地水涝成灾。他们从中获益。而我们却遭殃。世尊,这个争端无法用其它方法来解决,所以我们只有凭借武力了。」
「维狮瓦米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佛陀问道。
「世尊,我们在河流中间只筑了一条坝,这条坝还是在靠近喜马拉雅山的高地上,各个支流在下游汇集一处。我们的土地并没有得到流经释迦族领土的水。释迦族人应该知道怎样建筑大坝,控制流水。假如在这里筑一条大坝,他们也可以通过渠道,把水引到他们的田里。他们不利用如此丰富的水利资源,而让它白
白地流入恒河。世尊,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他们懒惰性。水往低处流,不管我们开不开大坝,低漥处水涝成灾都是不可避免的。每年在摩揭陀国和瓦岗国,成千上万的人因恒河水泛滥丧身,这些国家的人民并没有抱怨说,水灾是由于我们筑坝引起的,释迦族人无缘无故地与我们争斗不休,这不过是因为我们的田野肥沃,到处都是沉甸甸的黄色稻谷。因此,释迦族人想的只是发动战争。」
这时,列队两岸的士兵们渐渐地围拢上来,他们个个希望能同佛陀站在一起,能仔细地瞧佛陀一眼,并亲耳聆听他的开示。成千上万的士兵们踩着水,抢占最佳位置,把佛陀团团围在中间。
「大名,我有话跟你讲,请你告诉我,你怎么凭借武力来解决这场争端?」佛陀问道。
大名回答道:
「世尊,从兵力来看,拘利族人确实十分强大。但是,释迦族人世世代代能征善战,在策略的运用上无敌于天下。我们可以用灵活机智的战术消灭敌人,从而把他们一举摧毁。我们要使他们因失败而羞愧。我们是战无不胜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要拆除他们筑起的所有大坝和渠道,这样,我们将获得我们田野需要的水。」
「维狮瓦米特,我有话跟你讲,请你告诉我,你准备怎样凭借武力来解决这场争端?」佛陀转过身,对身边的另一位统帅问道。
「世尊,拘利人在兵力上占绝对的优势,而且我们具有高强出众的战斗本领。在战略战术上,没有人能超过我们。我们拘利人能一举消灭释迦民族。我们将彻底地摧毁他们,胜利终究是属于我们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在我们乐意的地方筑起大坝。我们将使我们的国家更加繁荣富强。」
佛陀接着说:
「将士们,现在让我讲几句,到目前为止,你们双方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如果你们真正打了起来,在经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之后,你们只有一方会赢得战争,但你们双方将铸成大错。造下了屠杀人类生命的大恶之后,即使一方取得了胜利,但这并不是真正的胜利。完全打败对方,而自己不损一兵一卒,这才是真正赢得战争。将士们,你们听说过这样的战争吗?将士们,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战争总是有害无益的。由于憎恨、恶意和敌对而进行的屠杀,是对人类的极大侮辱。因此,真理不可能由战争来显示,相反地,谎言和恶毒将会猖獗。不管是拘利族人还是释迦族人,你们都不分彼此地自愿在听我讲,所以,也就听一
听真理,看一看现实吧。大名、维狮瓦米特,为了河水你们发动了屠杀生灵的战争,是水重要,还是生命重要?释迦族和拘利族的兴衰就掌握在你们两人的手中,不要自迷于毫无目的地毁灭人类生命的事。你们通过磋商,和平地解决这个问题吧。这样,你们的人民就会无忧无虑地生活,互不猜疑。释迦族人应减少庞大的军费开支,把钱用在建造大坝和渠道,以及修建水库和提岸上面。」
「拘利族的同胞们、释迦族同胞们,为了解决问题,双方必须达成协议。因此,我建议,允许释迦族人自主地利用安贾那支流到偌黑泥河之间的水,其他地方的水源由拘利族人自由支配。为了达成协议,你们不要期望获得你们所有的要求,你们得各自牺牲一部分条件。为了仁慈、博爱,释迦族和拘利族一定要肩负起维护正法的重任。维狮瓦米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完全有能力解决这场世代遗留下来、引起仇恨的争端。」
「世尊,我尊重并接受您的建议。」
「你呢?大名。」
「世尊,我也接受您的建议。我想,这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在我们之间本没有发动战争的必要。世尊,我尊重这样的协议。要不是您及时赶到,一场屠杀成千上万的战争就会爆发了。世尊,看到您独自一人来到战场,您那明亮的眼神。无牵无挂的风度,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当大名低头向佛陀行礼时,维狮瓦米特以及双方的将士们都不约而同的一齐向佛陀行礼、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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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穿过河流,来到释迦族部队站立的岸边,他用手挤干了湿透了袈裟。手拿弓箭、刀枪的释迦族将士们闪开一条路,望着佛陀走过。佛陀来到一块人烟稀少的荒地,四周一片安静,远处隆隆的战鼓声早已消失了。阳光下,覆盖在高大松树上的片片雪花纷纷融化。风平树静,因躲避战争而离开的众鸟又成群结队地飞了回来。
为了及早知道战果,迦毗罗卫国前宰相兀德正兴奋不安地等在那里。他紧紧地侧耳听着远方战场上传来的战鼓声。虽然战鼓在太阳升起之前几分钟就擂响了,但使他震惊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销声匿迹了。兀德一直主张对拘利发动战争,并曾鼓动过净饭王。在他双目失明之后,他引退离开了王宫。
「先生,一个披着黄色袈裟的出家人从战场方向朝这边走来。」兀德的老佣人突然大叫了起来。
「看看他像不像一个因害怕而逃命的人。」
「不像,先生。他走路的姿态十分沉着、安详。」
「那么,他不是从战场那边来的。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战场上发生的事。」
「先生。那位僧人像是一位高贵的仁者。他高大魁梧,相貌堂堂。我想,他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和他打一声招呼,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老佣人朝走过来的佛陀跑去。起初,他并没有想到要礼拜佛陀。然后,他说道:
「尊者,我家主人兀德曾是净饭王陛下的宰相,他正在附近等待着战场上的消息。如果你知道有关释迦族和拘利族之间的战争的事,请告诉我。他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你是从战场那边来的吗?」
「是的。」佛陀答道。
「尊者,谁赢得了胜利?」
「朋友,释迦族赢了,拘利族也赢了。」
「尊者,这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只有一方能赢得胜利。」
「不,朋友,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两家都胜利了。」
老佣人几乎不能相信他的耳朵,合着掌的双手还放在前额,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一直等佛陀走了老远,他才转过身去带着刚得来的消息,回到他主人站的地方。
老宰相一听到他带回来的消息,立刻大笑不已。
「出家人怎么知道战争之事。他们不生活在普通社会之中,而生活在远离世界的环境里。在他们死之前,他们已经死了成千上万次了。不过,一些怪事却真地发生了,也许战斗还没有开始。佣人,带我去可以亲眼看到战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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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六个剃着头,身披袈裟的释迦族王子来到了尼拘律树园。他们来到佛陀跟前,一个接着一个,五体投地地礼拜了佛陀。
靠近佛陀的阿难陀首先讲话了:
「世尊,我是阿难陀,也就是您叔父释科达那的大儿子。」
佛陀说道:
「阿难陀,我认识你们大家,提婆达多、巴蒂、阿那律、跋古、金比拉。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剃了头、披上袈裟来见我。但是,王子们,你们的父母都同意你们出家吗?」
「是的。世尊,他们都同意了。」
「那好。出家人,我将给你们传法授戒,我将给你们指一条路,使你们能以此为渡船,渡过娑婆苦海。出家人,早上我还看见你们披盔带甲,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释迦族和拘利族的战场上,准备发动战争。现在为什么变了?渴望战争的那股劲头到哪里去了?」
僧人阿难陀说道:
「世尊,不但我们渴望战争的心荡然无存了,我们对世间的爱恋也消失了。专横跋扈、蛮不讲理的释迦族人,不但自己不懂得什么叫正义,什么叫非正义,而且不理会一切正义之事。正是由于他们,我们改变了我们的思想。在战场上,我们大家一致同意了解决争端合理而公正的方法,因而避免了一场血腥屠杀。我们的对手也同我一样,自愿接受了你的倡议。可是,那些从不出征疆场、腐朽保守的旧贵族们,却一个劲地鼓动我们发动战争。他们谴责我们一致接受的协议。世尊,他们一心想得到的是拘利人的血,他们毫不考虑平等和公正,顽固不化地坚持发动战争。他们不愿修筑水库,治理渠道和提岸,不考虑怎样使水源得到充分的利用,从而使国家繁荣、富强。相反地,入侵邻国,掠夺其财富,占为己有,坐收渔利,这才是他们的方针。世尊,当我们回到迦毗罗卫国时,他们刻薄地对我们进行冷嘲热讽,侮辱我们。他们侮辱我们,也骂了王后般奢般提和耶输陀罗,甚至连去世的老国王,他们也不放过,他们骂您骂得最凶。他们说,您阻止了战争,就是干预了国家大事。」
「阿难陀,国王大名怎样了?」
「世尊,他们说他成了您魔术的牺牲品,以致执迷不悟。他十分孤弱,也无能为力,正准备孤注一掷地开赴前线,再作一次冒险。但是,军中的许多将士们都拒绝前往战场。世尊,许多年老体衰的人不得不被征出战。他们个个都忿忿不平。就在我们和平解决冲突之后,那个瞎了眼的老婆罗门兀德也来到了战场。他没完没了地鼓动我们再次发动战争,但他没有达到目的,也就自杀了。」
「出家人,我平等对待毁谤、赞誉。只要我能为众生服务,我就不理会毁谤和赞誉。释迦族元老们就是要同佛法较量。他们反对我的平等以及道德行为原则。兀德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他悲痛交加,他证实了正如他一贯明白的道理一样,
那就是正法将战胜他们的邪道。他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但他们就是不愿意作进一步思索。释迦族人是一些极端主义者。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他们中间,你们六位在佛法中却找到了满意、快乐,并请求授戒。出家人,不仅仅是在迦毗罗卫国有像释迦族这样的人,世界上到处都有这种人。我曾开导我的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连,以及其他掌握了佛法的弟子们,为了众生的利益和幸福,要布道施教于世间。出家人,修学佛法,追随善道,准备好把我的佛法传播到远近的每一个国家、城镇和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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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瓦释族的年轻人,接受了傲慢的释迦族人以及专横的婆罗门的收买,把佛陀住的尼拘律树园团团围住。他们有声有色地编造各种谎言,对佛陀进行嘲讽、毁谤和攻击。
佛陀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但他还和往常一样,无动于衷,寂静安详。可是提婆达多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
「世尊,我去使这些坏种们闭上他们的臭嘴。」提婆达多怒气冲冲地说道,挥动着右拳。
「提婆达多,坐下来。他们骂的是我,我能忍受他们的讽笑和辱骂。」
「世尊,他们真是些狗养的。这些贱民们受了释迦族人和婆罗门的唆使,真正的幕后使者是释迦族人和婆罗门。」
「他们为什么要侮辱我?」佛陀问道。
「世尊,他们说,你把释迦族的江山奉送给拘利人。他们说,你从拘利人那儿捞取了贿赂。他们还说,你希望得到美丽的拘利女人。」
「提婆达多,我对他们的指控是无辜的。我不可能成为他们辱骂的那种人。所以,我并不受他们辱骂的任何影响。」佛陀说道。「世尊,他们还说,你头上没有头发,嘴上没有胡须,同不可接触的贱民们住在一起,穿著从坟墓堆里拣回来的衣服。」
「提婆达多,他们讲的是真话,怎么能说他们在骂我呢?这些无知无智而又无法无天的年轻人正在完成交给他们的任务。当他们完成任务以后,他们就会散伙离开的。噢!众弟子们,把我当作你们的榜样,要沉着,要坚定。泄忿报复之事从来不与佛弟子沾边。已经是午夜了,我想稍微休息一下。你们也就随便在庙里哪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佛陀结束了他的谈话。
佛陀好似没有听见从寺外四面八方传来的吵闹声,微微闭上双眼,大脑始终持寂静。众弟子站起身来,礼拜了佛陀以后,悄悄地离去,他们各自在寻找过夜的地方。可是,提婆达多却偷偷地溜出寺庙,来到庙外,做着一副人吓人的样子,对那不可一世的人群吼叫道:
「低贱的狗杂种们,住口!快给我住口!我是提婆达多。」他的喊声在夜空里回荡。远处猫头鹰的啼叫声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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