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选择正当禅修方法的准则
佛陀在《大念处经》中说:「对于凡夫,祇有一条路可以导致清净,克服忧愁哀伤,袪除苦楚悲痛,达致正道,体证涅槃。」这条路就是四念处:即发展对身、受、心和法的专注力的内观禅修法。专注的修习是一条大路,很多小路都自称可以进入它。各式各样宣称可以成功地建立起专注的禅法都被提供出来,而《大念处经》本身亦提供了很多禅法和练习 —— 有利用呼吸、身体的姿势、四大(地、水、火、风)和墟墓观等练习去建立专注;有利用乐、苦、不苦不乐受去建立对感觉的专注;有利用为数十六种的心识去建立对心的专注;亦有利用五盖(Five Hindrances)、五取蕴(Five Aggregates of Clinging)、内六根(Six Internal Sense-bases)和外六尘(Six External Sense-bases)、七觉支(Seven Factors of Enlightenment)和四圣谛(Four Noble Truths)等去建立和发展对心法的专注。
最近,在缅甸有大师在孙伦(Sunlun)、他旦尼益达(Thathanayeiktha)、汉他华伟?(Hanthawaddy)、名冠(Mingun)、毛练(Mohnyin)、尼安那沙结(Nyanasagi)等地方和其它禅修学派提供了不同方式的专注修法。有奋力地去觉察接触和感觉,有用心去留意小腹在呼吸时的起伏活动,有留意四肢和身体的活动,有观察身体内任何生起的现象,有修习在看当中祇有看(Seeing in the seen only what is seen)‥‥等等。问题来了,面对众多令人迷惑的修法,未来的禅修者怎样才能选到一个正当的修法呢﹖这里所谓的「正当」是指那绝无疑惑、为实践所确证、能令禅修者很快可当下成就如上述《大念处经》所言的能力之意。因此,本文想建议一些准则,以帮助禅修者去选择一个正当的禅修方法。
一般而言,祇有两大准则:(一)要适合这个时代和时期,(二)要适合现代生活的人。
这个时代,与二千五百年前佛在世的时代大不相同,那个时代是罕见的,因为佛陀在世,很多人都能亲见佛陀和他的圣弟子。这样的相逢,令到很多人都能轻易和快捷地获得解脱知见和体证涅槃。那个时代,充满高尚的拼搏和瞬间的解脱,充满如舍利弗(Shin Sariputra)、目犍连(Maha Moggalana)、大迦叶(Maha Kassapa)、婆希亚(Bahiya Daruciriya)‥‥等具高领悟力的圣者。当时,有人能穿墙越壁、飞天遁地、在水上行走而不下沉‥‥等等非凡能力。一个方法适用于那个时代或那个时代的人,未必适用于现今这个时代。因此,正当方法的准则是:一定要适合这个时代和现在生活的人。但是,这个准则似太空泛了,有必要使它具体化,以便可用于实际修行的运作。而要得出具体的准则,便要考虑它所需满足的要求,这样又要先考察一下现今这个时代,及这个时代的人的特征了。
这是个属于符号(Symbols)、概念(Concepts)、形像(Forms)、抽象(Abstraction)和智慧化(Intellectualisation)事物的时代。当然,每个时代都有其符号和形像等,因为这是尘世所需。符号(与言辞有关的或无关的)是用来帮助沟通的,而形像是周围事物的形状和图像在人们心里面的反映记录。然而,这个时代的紧急和迫切的要求是:想更加刻意地和深入地去利用这些符号和图像等。随着世界的扩大,人与人沟通的日益频繁,以及信息器材的发展,符号等对人心的影响亦日渐深远,而为大众传媒服务的各式各样的艺术形像和技巧,亦会以愈来愈多的各种形像和图像呈现在现代人的面前。
物理学和社会学的发展,教育的普及,以及对智慧化事物的刻意追求等,亦引发了概念化、抽象化和智慧化等活动的激增。对于日益复杂的社会,亦有必要进行有系统的管理和调节。于是,抽象和智性工作的需求亦会随着增加。就算农人与工人亦喜欢上智性活动。虽然,以往的时代也有抽象和智性活动,但是这种习惯,像今天这般扩散和深入社会各阶层的情况,是未曾见过的。
这个时代,反对任何对身心欲求的压抑,却容许欲求的尽情表达和发挥,惟恐控制它们,会导致精神上的创伤和心理上的不平衡。它更进一步通过广告和暗示,去激发起这些欲求,兼且,它更扬言可以提供物品和金钱,去满足这些被激发起来的感官欲求。
这是个耽于肉欲的时代,它以能满足人们不断增加的欲求而自豪;愈能满足感官欲求的生活便被说成是「好」的生活;令「好」字隐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在历史上,如此地广泛追求高度的肉欲,是从未有过的。
现代生活步伐迅速,人们亦被迫要走快些,即使能赶得上时代的步伐亦颇感吃力。人们无论是在工作或娱乐、家庭或工作地点之中,都感到沉重的压力;不多久,体力上的过度损耗和心理上的过量负荷,最终会导致很多人心理错乱。可见这是个充满精神变态者(Psychopath)和神经病患者(Neurotic)的时代。
现代的杂音是骇人的。运输和生产机器的声音、制造工具的声音、广播和播放音乐的扩音机声都渗透了每一个角落,背后的驱动似想把这些杂音扩散至日夜的每一个小时。现在看来,要想远离这些疯狂的群众是非常困难的。而杂音之中最令人烦扰的,莫过于人们自己心内那些停不了的杂念(Mental Chatter)——即人们内心激动的思想、未能满足的欲望、未能平息的怨愤和未能解决的疑难所生起的心理骚动。
这个时代的人,希望能逃避上述人为方面的东西,以及与自己有关方面的东西。但是,他们所采用的方法,大多不是正当的解脱之道。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东西和对自己的执着,远比他想要离开这些东西还要强。他祇想暂时逃避,躲进一蚕茧(小保护仓)内喘息片刻,好让他可以再跑出来,去享受他所营造的物质上或智性上的东西,以及与自己有关的观念和形像。可是,尽管他可以这样做得到,他还是经常地觉得并不惬意。
可是,现代人亦是懒惰的。他不想费力,祇求一按开关,他所想的东西就会来到他的面前,他要方便和迅速,所有他的营运都是为了这一目标 —— 在一胶囊中运载他所想要的东西给他,这真是个吞服药丸的世界。并且,由于他的懒惰,他不喜欢接受心智的纪律培训,就像爱德华孔哲(Edward Conze)所言:现代的个人主义、虚假的民主与现代的教育方法一起产生了对心智的纪律培训根深蒂固的嫌恶。这表现在憎恶记忆各种禅修的理论要点上,更不用说要记取某些特殊锻炼所需要记的一系列项目了。
现代人并不重视那最理想,而又可以不受干扰的出家修持;由于他有很多世俗责任要负,所以宁愿采用一种可以让他同时执行世俗任务的禅修方法。而且,执行世俗任务并不容许他有太多的时间去进行禅修,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经常长时间地离开工作岗位,每天,他或许祇能抽一小时出来禅修,可见现代人是严重地缺乏时间的。
现代人的主要特点是缺乏敏捷的直觉力。佛弟子如舍利弗和婆希亚,都是有敏捷的直觉力的人,他们在闻法后不久即有所了悟;可是,现代人要重重复覆地修练无数次,心力才可以到达那个程度,以获取一剎那的了悟。可见现代人的直觉力是迟缓和呆滞的。
以上所述,都是这个时代和现代人的特色。任何禅修的方法都必需配合这些特色,才可算是适合这个时代,和可带引现代人发展专注力和洞察力。它必须可以帮助他克服他的弱点、增强他的解脱意欲、升华他的错误欲求、发展和动员他本有的潜力,以获取道与智(Magga-nana)。祇有这样的方法才可以称为正当,因为类似这样的方法才可置人于正道,和最后送他至完全解脱的目的地。若然如是,这个正当的方法应有什么明确的特色呢﹖
修习内观禅,需要努力排除概念(Pannati),深入洞察(Penetrate)诸法实相(Paramattha),以获取解脱智慧(Panna)。所以,正当禅修方法的主要特色,应是其能当下直接深入洞察诸法实相的能力。若无上述这种能力,一个人最终仍祇会流浪在形像领域的表面上,无休止地一个概念堆放在另一个概念上,虚假地指着实相。例如,当接触生起时,他本可把触到赤裸裸的接触事实,而无需明确地表达概念 ——「接触、接触」。他应觉察在当刻刚刚生起的接触感觉,而他的专注,亦应与觉察同时期出现。这三件事情 —— 接触(Touch)、觉察(Awareness)和专注(Mindfulness)—— 应同时发生。
实相(Reality)是应该在它发生的当刻去把触的,如果专注由于任何干扰的影响,而未能在实相生起的当刻与它同时被唤醒起来,那么,在那期间,实相将会逝去和消失,而任何对此过去事件的意识,亦祇不过是回顾所得的后知后觉吧了。
如果接触的赤裸事实未能在其刚发生的时刻被专注地把触住,是由于为了要生起「接触、接触」的概念,那么,无论多快,就在生起那概念的时候,那接触的事件将会已经生起和完结了。任何事后所把触到的都祇能是一个记忆、一个由内心生起的触的影像(Image)、一个实相的复制品。如此说来,这方法的首要特色就是:它可以在不受任何干扰或概念思维的影响下,直接在接触生起的当刻,如其实在地把触到它的实相的能力。
这方法应能完全克服感官对象的吸引和内心追求感官欲乐的欲望。为了要把禅修者的注意移离感官对象,使它安住在专注的对象上,同时要清净心内任何徘徊不舍的爱欲,这是必须的。
任何的分心,即注意离开了专注对象而去留意任何感官对象,都会产生一种干扰,令禅修者错过了当刻,以及最后失去深入洞察诸法实相的能力。一颗心,受到就算些微的爱欲所染,将会发觉,那爱欲会不断地打扰着对实相的把触,就像是玫瑰花瓣与手掌之间的手套一样。除非肯自我承担和全心全意地去做(Full Commitment),否则,实相是永远也不能被把触到的。由于感官对象的吸引力和心内的爱欲都很强劲,那方法必须能产生强劲的推动力,就像火箭推进器的推动力一样,可以把火箭推至脱离地心吸引力。换句话说,它必须是勇猛精进和密集的方法(Intense method)。
这方法必须不会使禅修者神经紧张。在禅修过程中,有可能会出现心理波动,这方法必须能够将它们平伏、抑制并且消除;换言之,消除心理波动必须在禅修之中进行。在用这禅修进行消除心理波动时,应不会对禅修过程产生不良影响,亦应不会对禅修者的身心造成损害。
这方法必须不遗弃病者、弱者和伤残人士,它应可让他们像健全人士一样,能完整地和圆满地修习。正当的方法应能导致身心健康,而非使人生病或神经错乱;它应能使人获得清晰的知见,而非使人心理不平衡;它要获得这个成就,应是通过:(一)圆满地建立那具治疗作用的专注力;(二)完全深入洞察那具康复作用的实相。
这方法必须能摒除噪音(令噪音要升级才可以干扰到禅修者),它应能让人们在普通居住环境的噪音强度下、甚至或间中有汽车响号的情况下仍能修习。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他不可设法产生比原来的干扰噪音更强的声音。当然,用强劲的呼吸声,像保护罩般保护着禅修者是一个方法,可是,它的效用祇限于抵抗比普通的呼吸声稍响的噪音。此外,这种利用强劲呼吸作保护罩的方法,虽偶有作用,却非禅修时用它的本意。强劲的呼吸,应在有必要唤醒勇猛精进而又密集的专注力时用的。禅修对象应能紧紧地吸引住禅修者的注意,以致噪音不能干扰到他;并且,这方法应能迅速地建立起心的集中力;祇有这样做,噪音才有可能被克服。
要克服现代人的懒散,一个正当的禅修方法应可令禅修者自动自觉地努力做下去(Self-energizing)。任何初学者在修习它时,都会鼓起他的热情去做,直至其最初的懒散被排除为止。它应能产生快速和确实的进步,令禅修者产生兴趣及想继续修习下去。它应能引人入胜,令其生起热忱,于起步后就可有动力一直带他到终点去。
一个正当的方法,应不需禅修者去掌握一套精密的理论,去记忆一系列的运作公式和一连串的其它项目。它应无需任何学历或书本上的知识。零散的佛经知识和哲学,可能于禅修后对禅修者有帮助,那是当他想把禅修中所获得到的实相知识加以概念化,但是,这些理论知识,若在禅修前获得,将会有碍禅修者的进步。因为在禅修当中,他正努力拋弃概念、思想及传统的知识,以方便他去深入洞察实相。他也不可作(为了增强思维推理能力的)任何智力运动(Intellectual Callisthenics)。如果现代人要去达到或满足这些宗教上和专业上的资格,相信除了那些学者和理论家之外,祇有极少数人可以有资格去进行禅修,因为现代人大多数祇接受其本业的教育,而缺乏上述的专业教育。
面对着一个密集而有速效的方法,与及另外一个宽松而效果缓慢的方法,若要选择,似乎前者将更适合缺乏时间禅修的现代人。一个人可能祇可请假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去禅修,假如热忱和专注皆未能快速地生起,而实相又未能被深入洞察,他或许会发觉,在假期完毕后,不但未能得到确实的进步,他所产生的动力,亦会很快地随着他要处理俗务而消失掉了;下次若再可抽空一个星期或一个月去禅修,他极可能要重新产生那所需的动力,结果,那动力可能又一次在未有能脱胎换骨前又再消失掉了。但是,如果他由于那方法的密集性质而能热切地奋进,那么,他在那期间便能得到他所欲的成就。最低限度,他也可建立起一个深入洞察实相的方式,以便在下次的修习机会中,去争取进步和气质的改善。
这方法的日常修习,应不会与履行世务工作相违背。但此点要稍作澄清,在某一意义上说,没有任何一种内观禅的修法是能与俗世生活兼容的,因为内观禅修习的目的是:要解脱、离开生死轮回和放弃对生命的执取。故此任何加强执取的行动对修行都是有害的。如果一个人想同时继续他的俗务和进行修持以获得解脱,这将会引起目的上的矛盾,因为那些为求实现某目的的行动,将会令为获取另一目的的行动显得荒谬与无意义。但是,这并非暗示一个人在他解脱之前,不可、不能或不用去继续履行他的俗世责任,和把它们做得好。禅修的进程大概会是这样的:开始时,他是一个力争入流(入圣者之流)的俗人:他会继续逗留在尘世,如世人般生活,直至他获得初果(Sotapanna)。就算二果(Sakadagami)前的生活和修持,都是可以与世俗的生活并进的,祇有当他已经达到三果(Anagami)才有可能会舍离俗世的生活(意指出家)。因此,一个采取触觉作为禅修对象的方法,是可与俗世生活同时并进的。一个人的身体,是无时无刻不与外界事物保持着接触的,例如:他坐着时,身体会接触到椅子;他躺?着时,头会接触到枕头;他工作着时,手会接触到工具。如果他能专注着身体与椅子的接触、头与枕头的接触、手与工具的接触,他将会防护着他的心,和有几分发展着他对实相的洞察力。不过,此种宽松的修习,祇可作为密集修持的补充练习,因为密集修持才是解脱生死轮回束缚的正规修法。
现代人大多直觉迟缓,故有需要在开始时采用一个较为粗显的禅修对象。在身(Body)、受(Sensation)、心(Consciousness)和法(Mental Elements)四念处之中,前二者 —— 身和受较为粗显,而后二者则较为精细。故此,一个直觉迟缓的人,在打算发展他的定力和专注力时,应采用较粗显的禅修对象来开始修习,直到他的心已经净化了、稳定了和适用时,他才可在禅修中如其实在地把触到心和法的实相。当然,他每次想修习心和法的专注时,他都必须经过身(触)和受这两个站,好让他的心能够完全净化,变得稳定和适用。或许,到了三果(Anagami)之后,他才可以不必这样做。
一个正当的禅修方法,不应混淆方法与目的,或是原因与结果。例如:为了做到「在看当中祇有看(To see in the seen only what is seen)」,不应叫人祇是凝视着目标,同时强迫或游说自己:「在看当中祇有看」。这样做,其实是一种自我暗示的催眠方式。应该做的,是叫他去做令他能得到「在看当中祇有看」此结果的原因活动。换言之,应叫他去做达至果的因,如果要他去做果位的活动,结果祇有漂离原先所欲的果,而得到以原先所欲的果为因的另一结果。这叫做错失当下,误入不想要的、无利益的将来和生死轮回的继续。
最后,一个正当的禅修方法,应可导致真正的解脱而不是逃避。事实上,有许多心理逃避的方法,其中有治疗性的,亦有病态性的,它们都在日常生活中发生着,但皆与心灵上的修持无关。亦有很多可以令心静止下来的逃避方法,例如修习禅定境界(Jhana)的方法便是,这些方法可袪除爱欲,平服愤怒、瞋恨,止息内心的激动,令心安静下来,充满狂喜和极乐。修习禅定可令心灵有所发展,但所得的结果仍是尘俗的和短暂的,这些喜乐仍是在三界(欲界、色界和无色界)之中发生,当因尽时,果也会跟着灭尽。要达致真正的解脱,祇有通过对实相的正知正见,而那正知正见,则必须在那一瞬间的解脱道智(Supramundane Insight)中获得。祇有真正的解脱,才能永离尘俗和生死苦恼。
总的说来,一个正当的禅修方法必须具备下列特色:
◆能当下直接深入洞察实相
◆能克服追求官能满足的爱欲
◆能助长和增进身心的健康
◆能克服一般噪音的干扰
◆能令禅修者自动自觉地努力做下去(Self-energizing)
◆不需要散漫(或不得要领)的知识
◆能快速地产生效果
◆能与世俗工作并进
◆适合直觉力迟缓的人
◆能分辨清楚方法与目的,或是原因与结果
◆能导致真正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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