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个人的态度一旦发生转变,便不会再畏惧那些貌似强大的对手:
"《婆沙》、《俱舍》本国已有,恨其理疏言浅,非究竟说,所以故来欲学大乘《瑜伽论》耳。又《瑜伽》者是后身菩萨弥勒所说,今谓邪书,岂不惧无底枉坑乎?"
意思是说:《杂心论》、《俱舍论》、《毗婆沙论》这些经书我们中土都有,遗憾的是我认为它们所论述的佛理粗疏浅显,并非最透彻最完备的理论。正因为这样,我才打算西行前去学习大乘佛教中的《瑜伽论》。再说,《瑜伽论》是后身菩萨弥勒佛亲口所讲,您现在居然认为这部经书是歪理邪说,难道就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里吗?此时的玄奘已不再把木叉毱多看成是一个需要去敬仰和尊重的前辈高僧,而是把他看成一个普通的学术对手,两人的交锋就此正式拉开。
这段话前面一半是说事实,清清楚楚的告诉木叉毱多此来的缘由,并且一针见血的指出木叉毱多所推崇的那些佛经的不足之处,后面一半便是针锋相对的反击,一下子命中木叉毱多的要害:由于玄奘的突如其来的抢白,木叉毱多准备不足,而又不能示弱,仓促之下只好信口对答一句。这一仓促,就打断了原有的思路,并且亵渎了弥勒佛。对佛家弟子来说,你可以有不同的派别信奉不同的菩萨,但万万不能亵渎神灵,如果否认,众目睽睽之下,那就等于打了诳语,同样是佛家大忌。不过木叉毱多毕竟是见过风浪之人,也不跟玄奘纠缠会不会下地狱,而是又来一个反问:
"《婆沙》等汝所未解,何谓非深?"
意思是说:《毗婆沙论》这几部经书你都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又怎么能说它们不高深呢?木叉毱多的反击也是十分犀利,直接把话题引到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一部经书上,就好比比赛前的口水仗打完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来我的主场较量较量。这样说可能是基于两个原因:
其一,发现自己很难在的外围兜圈子讲气势上占得上风,玄奘的口才和反应让他有了忌惮;
其二,对自己某一方面的佛学修养很有自信,就算玄奘天资聪慧,我二十多年的专业修养总不可能敌不过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吧!
这个时候,玄奘确实有些犯难:一个学识天分再高,在面对学术前辈的时候总会心里没底,担心自己一口血气过后对方的后招层出不穷;再者,我们在之前也提到过,玄奘的求学生涯不同于大多数僧人,他不是跟从一个师父学习某一部经书,而是游学天下广泛涉猎,这就导致他对整个佛学理论有比较全面的把握,但对《毗婆沙论》这样具体的经书研习不深,没有在"客场"必胜木叉毱多的把握。
所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木叉毱多下得套子里面去。玄奘怎么办?老办法,跳出去,兜回来,继续反问:
"师今解不?"
不说我解不解,而是问你解不解,而且还是用一种尊师重教的语气来发问,给木叉毱多一顶高帽子戴,看你怎么回答。不难发现,从见面开始,木叉毱多和玄奘的对话几乎都是在发问和反问中进行,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谈话技巧:发问是试探,谁老老实实的回答,谁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所以双方都不回答,都以反问来继续,是规避陷阱,也是施展反击。
木叉毱多抛出《毗婆沙论》是想回到主场掌握主动,没想到却被玄奘巧妙的将了一军,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另外,在众人眼里,玄奘接二连三的跳出去以反问做答是聪明机智的表现,但木叉毱多不能这么做,他是主场,又是高僧,如果连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显然有失身份,所以玄奘是占了年轻的便宜,而木叉毱多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尽解。"
史料没有记载当时木叉毱多是何种神情,但是不难想象,当时他肯定是在极度无奈的情形下才说出这三个字。从那一刻起,玄奘一举扭转战局,彻底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并且从《俱舍论》开始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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